劉小華 寫於 2004/12/21 09:43
    那一天,當孩子的放學鐘聲響起,孩子們倒不都急著立即回家。狹小的校園裡充滿了孩子玩遊戲的笑聲,和許多觀望我這個陌生人的眼睛。我是剛到這個奇特的小學校的不自在使然,還是想對校外的環境有多一點的了解,總之,我在沒有知會任何人的情況下,漫步走出了學校大門。
    右轉,我將進入一個全然陌生的痲瘋村裡;直走,我將回到我來的那條大馬路上;左轉,一條陡坡,通往一座還留著玉米及煙草殘桿的小山。我決定在弄晚餐前到山上走走,享受一下在台灣難得有的午後悠閒。
    寧靜的小山難怪寧靜。山路雖不算很崎嶇,但泥濘難行,加上牛糞馬糞,為了注意落腳點,了解環境跟觀賞風景的興致幾乎全沒了。我不想放棄,在沒有時間的壓力下,我不認為泥濘的路能夠阻止我繼續上山。但走了不過十來分鐘,忽然聽到有孩子叫阿姨的聲音,我停下腳步,想確定孩子們叫的是我,果然,一行4個男孩,較大的男孩走在最前面,看到我停在路邊等他們,忽然羞紅了臉,叫了聲:「小華阿姨!」就不好意思再說話了。
我笑著問他們:「你們找我!」四個一起點頭。
「怎麼了?」
「我們發現小華阿姨不見了,所以出來找你。」
「不怕,我想出來走走,所以就…出來了。」
「喔!」
4個孩子幾乎都是低著頭,眼皮朝上翻的看著我。最大的大概10歲吧,最小的5、6歲?我想到這群吃土豆長大的孩子,營養的不均衡是很難從身高看出他們的實際年齡的。
「要不要陪我爬山?」
4個孩子一起快樂的點頭。
我一抬頭,發現後面陸續來了一群孩子,男男女女的有20、30個吧。我高聲問:「你們要陪小華阿姨爬山嗎?」
口徑很一致:「要!」 
「路很難走喔!」
有的孩子互相對望,有的孩子笑笑,但,沒有人有疑慮,就這麼,我有了一票陪我爬山的同伴。
第一個上來的大孩子說:「阿姨,我牽你。路很難走。」
我把左手交給他,右手順便牽起了另一個羞澀的小男孩。兩個孩子的手……好粗、好乾燥,我忍不住拉起這兩隻手,仔細觀察。手是黑的,沿著指甲的邊緣全是黑黑硬硬的死皮,還有龜裂的傷口。
我問較大的孩子:「你叫什麼名字?」「我叫吉則阿合。」
我看看小的,問:「你呢?」「我叫吉則特布。」
我說:「哇!你們的手怎麼了?都要幫忙家裡作農活嗎?」
特布說:「對呀!我要割草餵牛或幫忙鋤地。」
阿合說:「我媽媽死了,我要撿柴回家燒飯給大家吃。阿姨,我有洗手,可是我的手洗不乾淨了。」
說著,阿合拚命搓著他的那雙小手,想證明他的手不是因為骯髒才那麼黑。我什麼話也不再說,再度抓起他們的手,繼續往山上走去。
大營盤的孩子洗頭洗澡沒有洗髮精和肥皂,除了有人參訪,可能會留下他們的清潔用品給住校的孩子短期使用外,整個村子裡的人幾乎沒有人有能力用肥皂清洗他們的身體。住在學校裡的孩子不用幫忙農活,每天洗臉、刷牙、洗腳,即使沒有肥皂,臉上、身上也還能保持著乾淨的狀態。走讀的孩子就常是一張掛著鼻涕的小髒臉和一雙洗不乾淨的小手。(圖:痲瘋村裡的小孩唸書寫功課,不像台灣的小孩可以安安靜靜的坐在書桌前。他們或許要一邊放牛,一邊撿材,趁著空檔,才能趴在青草地上伴著牛群唸書。劉小華攝影˙提供)
大營盤的孩子,讀書了的,穿的可能是露腳指頭的破鞋。還沒讀書的小小孩,即使天涼了,都還光著屁股和腳丫、有個小娃掛著鼻涕,挺著圓滾滾的小肚子,用一雙黑亮亮的大眼睛,看著我這個陌生人:「我像你的兒孫一樣可愛嗎?他是你活生生的小天使,我呢?我也能夠當你的小天使嗎?」
當然,即使你的臉是髒的、手是黑的,我一樣要牽起你的手,只不過是找塊肥皂、找條褲子和雙鞋,你和我家裡的小天使會有什麼地方不一樣呢?

後記:
一直想寫出在大營盤兩個星期裡的點點滴滴。因為深刻的感動像梗在喉嚨裡的魚骨,不吐出來,生活無法安心。也想為孩子們做點什麼,給他們我們所有的,不過是生活中的日常用品,不是奢侈,無關寵壞。想他們能夠活在乾淨的、溫暖的環境中,健康的、平安的成長,這個念頭,奢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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