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姓趙,名德芬,出生於緬甸的一個小小村莊”帕鵬”,一個小到連很多緬甸人都未必聽過的地方,村莊大約住有二、三十家人,三、四種少數民族,算是個小地球村。
    抗戰時期,國民政府派十萬部隊赴緬甸與美、英、印等國部隊協同作戰,抗擊日寇。爺爺當年也是這樣帶著一家妻小跟隨軍隊到緬甸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而年紀稍長的姑姑們則被留在中國,之後就再也沒有相聚過。更不幸的是,在深山老林的一次戰役中,國軍十萬將士大部份戰死,部分退到台灣,而爺爺們卻被遺留下來,成了被遺忘的一族。 
    住在這裡的人家大多數以種田、種罌粟花為生;這裡長年戰火不斷,住在深山裡的一些國軍遺孤後來又組成游擊隊,也就是緬甸有名的“張家兵”被緬甸軍視為叛軍,雖然我的年紀也才二十幾歲,但我卻真真實實地經歷過這些殘酷的戰事年代,直到現在每當壓力大時仍會夢到緬甸軍攻進來時的恐怖記憶。為了擺脫貧窮與戰爭,國中畢業那年,我悄悄跑去報考台灣招生考試(因為聽說回來台灣讀書並六年不出境就可以申請歸化台灣),經過二階段考試的努力,很幸運的我被錄取了;而家人為了我,到處借錢(因為我們住在很偏僻的山區,那裡的人都沒有戶口,也沒有身份證,雖然後來我家搬到城市住,但因為爸爸的背景,在申請緬甸身份時一直遭到刁難,政府只給爸爸媽媽難民證,而我們姐妹卻只能領學生證)像我們這樣的身份是無法出國的,要出國就得比別人花費更多,在親戚的介紹下花了很多錢請仲介買通官員,買了兒童證、假戶籍去辦了本假護照,其間一度因為官員想吃錢說我未滿十八不能出國,最後連生日都報大近三歳才出得了國門(當然之後的護照延期也是假的)。就這樣不孝的我讓家人為我欠了一身債,背著全家人的幻想和期望獨自跑到曾以為是天堂的台灣。
    記得小時候爸爸們因為緬甸軍一再的攻進來,這批保衛我們華僑的軍隊只好一直往深山撤退,家裡只留下女人和小孩,男孩長到十四、五歲就會被強迫徵召去當童軍,我有好幾個舅舅都是死於這樣的戰爭中,我媽媽才懷我三個月,我爸爸就跑去打戰了.(爸爸在部隊裡原是當軍醫,後來長官知道爸爸對地理很熟,於是又被派去畫地圖),之後因為我們的村落被緬甸軍佔據,張家兵一路撤退至泰緬邊界。這一退,讓我過了七年沒有父親的生活,因為父親的工作屬機密性質,我們全家甚至不知道爸爸在那裡,是死是活,也沒人敢講爸爸在軍中的名字,就怕被緬甸軍抓去關。媽媽為了養活我們,她一個弱女子,靠著外婆家的救濟以及擺攤販才能養活我們姐弟四人。在無情的戰火下,每當深夜狗吠得厲害時,就知道又要逃跑了,進出防空洞更是家常便飯,冬天做好的肉製品都必須藏於防空洞中,最恐怖的是每當緬甸軍來,我們的家就要被翻過來一遍,他們會用鐵條插入地底,到處亂絞,因為有些人會把貴重物品埋在地底,一被找到就被沒收。我們的女強人媽咪也在這種戰火的摧殘下,在我七歳那年患了癲癇症,我們姐妹很小很小就得跟著外婆,阿姨們到田裡、山上耕種,這種無法溫飽的日子一直到我七歲那年,親戚們湊了些錢讓家中唯一逃過當兵的小舅跑到泰國邊境尋找爸爸,因為媽媽那時己經發病得很厲害,在小舅的千辛萬苦尋找下,才找到也在生病的爸爸。或許因為太早熟,更因為媽媽的病被很多人認為是神經病,讓我對爸爸有一份莫名的怨恨,雖然知道他也是千百個不願意,但尚小的我就是無法原諒他,以直到快10歲才第一次叫爸爸。因為是在戰亂中出生,而那裡又太貧窮,我們甚至沒有出生證明,更不用說身份證了。爸爸回來後在城市裡找到了教中文的工作,我們這才脫離了戰窟生活。但...初到城市的我們萬事起頭難,我們姐妹沒有一人上過一天緬文課(只有在村莊裡學過些許中文),當然更不會講緬甸語,加上沒有身份,申請任何東西都要付出雙倍的代價。以前有孟母三遷,而我家都不知幾遷了,爸爸到那裡教書我們就搬到那裡,這種心酸的日子別人是無法體會的。
    到台後的生活,並不如預期,除了讀書,就是工作,晚上、假日都是我賺學費的時光。因為學校工讀機會少,有時只好悄悄到校外打工,又怕被查到,時常提心吊膽地過活。五專畢業後為了留下來,更為了要讀學費較便宜的國立學校,把省吃儉用存下來的積蓄拿去補習,所有儲蓄一次花光還欠債,如果吃泡麵真能變成木乃伊,我鐵定是第一個。還好考上了我的志願,後面二年的二技都在還債與做報告中渡過。 
    這十年因為沒有身份,怕回去被抓去關,不敢回緬甸,只能把思鄉之淚往肚裡吞,爸爸病重、媽媽因發病被火灼傷沒人敢告訴我,三年前因為太思鄉,顧不了那麼多跑到大陸與家人相聚幾天,之後的二年最疼我的外婆和奶奶也相繼去世,這是我這十年中最痛心的事,尤其外婆從我九歲搬離戰區就再也沒見過她老人家了。 
    去年,我又畢業了,別人畢業是大肆慶祝,而我卻天天以淚洗臉,要不是考不上研究所,我真想一輩子就這樣讀下去。至少讀書讓我忘了茫然,也沒時間想自己不堪的身份。為了躲避查緝,工作換了一家又一家,而現在很多老闆一聽是僑生就說已經找到人了,要溫飽變成不可能的任務。
    緬甸不能回,台灣不能留,左右為難的讓人心痛!。無語問蒼天的我,好幾次都想往高樓下跳,心想死了一了百了,眼不見為淨,但想到還在受苦的家人,我-沒有選擇的權力,只能苟且偷生。誰說“我的未來不是夢”呢?我啊,連夢都快夢不出來了…除了無奈也只能高唱“心事誰人知”。別人到廟裡拜拜是為了中樂透,而我卻到處祈求一個身份,只要聽說靈驗的地方無論中西神都拜。然..連上天都似乎視而不見。希望台灣-這個倡導自由民主的國度,能容納如此渺小的我們,讓我們早點結束無家可歸、人世間最悲慘的思鄉之刑。望法官大人體恤我們這群人無家可歸的無奈,能網開一面。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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